搬入新居近一月，终于勉强收拾停当，可以坐下来喘口气时，忽生“遍插茱萸少一人”之感。这少的一人，便是我的岳母季留根女士。岳母生前，我们之间“战争”不断，如今住新居，怀故人，怀想的偏是那股浓浓的火药味！
　　都说丈母娘看女婿，越看越欢喜，在我则不然。我与妻子恋爱之初，岳父不置可否，静观其变，岳母公开反对，态度坚决，理由之一，居然是因为我这“毛脚”长得不够帅气，女儿嫁给我无异于鲜花插在牛粪上！俺从来没臭屁到把自己当成刘德华看待，却也从未自卑到遇见路人要掩面而过的地步。有几次，我一本正经地把妻子拖到镜前，问她：这么漂亮的鲜花确实不多见，可是你见过这么有型的牛粪么？
　　好在现如今毕竟不是旧社会，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威力是大不如前了，我们得以“冲破藩篱”，修成正果。婚后数年，岳母仍不忘在众人面前数落我“难看煞哩”。当然，这时的贬损已带有欢喜意味了。
　　我从浙西山区来到浙北小城已逾十载，虽说事业方面没什么建树，自觉在语言方面（主要是嘉兴方言）还是有一定造诣的。正所谓老虎打盹，老马失蹄，在岳母这个老嘉兴面前还是出了洋相。
　　那天，家庭闲聊，因为岳母所述之事听来有点意思，我随口说了句“有趣煞哩”。她听后立时脸色大变，瞪了我一眼：没大没小，讲啥个行话！我满脸疑惑，不明所以。岳父忙打了圆场，旋即解释，“有趣煞哩”乃反话，主要在前辈对后辈或平辈之间使用，我这是以下犯上了。哎，本想拍个“马屁”，不想因为“有趣”讨了个没趣。
　　洗衣一事，也常引发争执。岳母是个爱干净的人，衣物随换随洗，而且悉数手洗。我却认为除了贴身衣物，其余可托付给洗衣机去做。每每看到岳母洗衣忙累，我总要劝诫几句。她嫌我烦，挥手作去去去状。后来岳父透露，岳母其实是怕用洗衣机耗电费水，而且此前还真有“买来看”的先例。二十几年前，岳父心疼岳母洗衣裳辛苦，买了台单缸洗衣机，她一直不舍得用，最后因生锈提前“退休”！
　　岳母的节约是有来历的。亲友介绍，岳母本来有个哥哥，后不幸夭折，岳母降世后，外公外婆倍加珍惜，“留根”之名由此而来。随着两个妹妹的“加盟”，加之外婆早逝，家境日渐颓败，岳母因此失宠，懂事的她很小便与人结伴出去采桑摘茶掘野菜，以贴补家用。
　　我从不反对节约，因为出身贫苦，我也自小养成节约的习惯。但在我看来，岳母平时是太过节俭了。听说在马桶的水箱内放置可乐瓶，可以达到节水的目的，她也照搬此法。还有牙膏，经她老人家用剩的牙膏那真叫干净。有一次，我惊讶地发现，一支牙膏竟被实施了“剖腹术”静静地躺在台盆上。
　　新房装潢时，我们也有过几次较量。在一楼铺地砖还是地板的问题上，我与岳母分歧颇大。我建议铺地板，岳母则要求铺地砖。在我的坚持下，家庭会议最终决定全部铺设竹地板，既美观又防水。在厨房、卫生间的选材上，我们最后也没有采纳她的意见，岳母恨恨地说，既然说了没用，今后你们也不用假模假样征求我的意见，将来我还住老房子！
　　这当然是气话，岳父岳母就一个女儿，有了新居，断无再让二老住旧宅的道理。装潢按部就班地进行，为了老人洗脚方便，我在二楼卫生间设计了贴墙的方便折椅，并请岳母做模特度身定制。她嘴里嘟囔着不需要不需要，到底还是配合我量了尺寸。如今睹物思人，倍觉伤感。
　　光阴似箭，小兔子一晃逾岁。他肯定不记得，自己人生的前三个月是与一个叫“奶奶”的人紧密相连的，在他渐渐长大、慢慢学会做鬼脸、已经能活络地爬楼梯时，奶奶却天人相隔，再也看不到了。而我却不会忘记，也不能忘记。